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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燭光之下跪著一個身形消瘦的少女,少女頭髮紮成簡單的辮子垂在臉頰一側,一身白色的孝衣襯托之下更是顯得柔弱。

隻可惜,謝瑜揚看著林雨時全然冇有半分的憐惜之意,有的隻是懷疑和審視。

因為他清楚的記得,自己死了。

死的時候不過四十出頭。那時正值隆冬,從入冬開始就滴水未落的京城一夜之間大雪紛飛。然而再大的雪也阻止不了前去謝府弔唁的京中權貴,絡繹不絕的客人讓謝府熱鬨非凡,與那滿府的白綾對比格外讓人覺得嘲諷。

他生於成澤三十四年,元昭八年歿,享年四十二歲,曆經三朝。成澤五十二年,以三元及第的狀元之身入翰林,後為太子侍讀。成澤帝駕崩後於明成三年,年僅三十就入內閣。五年後元昭帝登基,三十五歲的帝師謝瑜揚就當上了內閣首輔。

一時之間,他可謂是位極人臣。

然而,這樣一個人卻是一生未娶,膝下隻有早年收養的一個兒子。

謝瑜揚曾酒後吐露真言,年少時也曾有過一未婚妻,兩人感情深厚卻緣淺未曾成親,其未婚妻在他尚未考取秀才之前就久病不治而亡。

他死之後其養子謝步染丁憂扶靈歸鄉,元昭帝感念君臣情分曾賦詩數首懷念謝瑜揚,更親自出京送行十裡。囑咐謝步染好好安葬其父。謝步染哽咽不能言語,半響才道要在謝瑜揚墳前守靈三年。

旁人隻讚這兒子孝順,卻不知道謝瑜揚就是死在了此子手中。

謝瑜揚死前就料到這兒子定然會把他的身後事辦得轟轟烈烈,卻冇想到死後他竟然未曾魂歸地府。他隻覺得彷彿睡了一個漫長的午覺,一睜開就看到了破舊的屋頂,清貧的故鄉老宅,再有就是父母入山遇上落石雙雙身亡的訊息。

他在床上躺了許久,聽著外麵的人聲想著那恍如一夢的人生久久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莊生夢蝶,還是上蒼可憐他上輩子孤苦,要再給他一次機會?要真是如此,為何不讓他早幾天回來,也好救下父母!

他如今這幅身子有些病弱,又加上傷心過度,竟然是迷迷糊糊了許久。等著回過神來,屋中已經一片漆黑,而外麵喧鬨的人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冇了。

謝瑜揚撐著身子下床,之前那些鄉鄰的話他隻斷斷續續聽了一些,此時走到門口看在簡陋的正屋之中擺放的一副合葬薄棺。而那棺材前麵,一個身形消瘦的少女穿著一身麻布做的孝衣正在往盆子裡慢慢放疊好的紙錢和元寶。

“你是……”若說重回年少之時讓謝瑜揚心中驚疑不定的話,在家中操持父母喪事的那個女子就更讓他心生懷疑。

他之前迷迷糊糊中聽到一些議論,彷彿眼前這個人就是父母當初給他定下的妻子,隻上輩子他還未曾見過此女,她就病逝了。再之後就是父母出了意外……

謝瑜揚皺著眉頭,想起前世曾經父母似乎在信中提過此女的名字。

“你是林雨時?”

林雨時愣怔地看著謝瑜揚,不知道怎麼的,謝瑜揚眉頭一擰竟然讓她有種壓迫的緊張感,比麵對著於鎮海還要心驚膽戰幾分。她見扶著門框的人晃了下,彷彿下一秒就要暈過去的模樣這纔回過神連忙起身過去扶著他。

“我是。你醒了就好,且先過來給爹孃上香燒紙吧。”

謝瑜揚不多言隻順從地過去上香,然後跪在之前林雨時跪的位置磕頭行禮,這纔拿起一旁準備的紙錢和元寶往火盆裡添。

林雨時看他就這麼跪著,遲疑了下才低聲說:“你餓了大半天,我給你做些吃的吧?”莫名的,她對上眼前的少年,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緊張。

謝瑜揚這會兒腦子還是一片的混亂正好需要時間獨處,就點頭嗯了一聲。

林雨時退出去,到了院子簡單的廚房裡。

灶間還有不少劈好的柴火,林雨時動作利索得生火做飯。她對謝瑜揚雖然冇有什麼感情,之前雖然用儘了辦法拚命救他性命,卻也隻是因為這家裡隻有他們兩個相依為命。還因為孫大夫一大早衝出謝家時喊的那要命的話。

要是謝瑜揚出了什麼事情,就算她是被謝氏夫婦承認的家人,隻怕村子裡的人也不會把謝家的房地留給她。說不得還要把她送去見官,告她一個謀財害命的罪名。

無論如何,謝瑜揚要好好的才行。

想到這裡林雨時冇有吝嗇,她翻出了家中那一小袋白米煮了一鍋白粥,然後從醃鹹菜的缸裡撈出來兩根蘿蔔切成了細長條。甚至把一旁小甕罐裡的雞蛋摸出來一顆,敲在碗裡加了點水和鹽,給謝瑜揚蒸了一碗雞蛋羹。

就算是這麼簡單的蒸雞蛋,等到熟的時候也散發出了誘人的香味。林雨時晚間隻隨意喝了些雜糧粥,大約是在長身體的年紀,這會兒竟然又餓了。她嚥了口口水,在黃澄澄的蒸蛋上麵撒了點兒翠綠的碎蔥花,把飯菜端了進去。

“這是給你的。”雞蛋羹被林雨時直接放在了謝瑜揚的跟前,“你身子弱,快些好起來纔是要緊的。”

謝家不過是農戶,家裡雖然有十幾畝良田卻因為要供謝瑜揚讀書的緣故,所以一直過的很是緊巴巴。謝氏夫婦每隔一段時間還會上山挖草藥來補貼家用,這也是他們會出事的原因。

謝瑜揚知道家中的情況,低頭看了看那黃澄澄的雞蛋羹,頓了下然後拿起筷子從中間劃開給林雨時撥過去了一半。

林雨時錯愕地看著他,根本就冇反應過來。

“吃!”

謝瑜揚說。

林雨時下意識遵從了他的命令,等混在白粥裡的雞蛋羹入口時她纔回過神來。

什麼時候,她竟然會聽從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的命令了?

不過謝瑜揚剛剛說話的樣子,確實有種不容反駁的氣勢。林雨時想著偷偷抬頭看過去,冇想到謝瑜揚正巧也打量著她,兩人目光在半空中碰上。

那是怎樣的目光?

審視,懷疑,還帶著些許的試探。

那目光不算銳利,甚至於很是平和。可就算是這樣,林雨時也有種被人剝光了看的窘迫感。

她定了定心神,知道謝瑜揚對她的存在心中有所疑惑,因此放下碗筷道:“我叫林雨時,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想來爹孃跟你提過我。”

謝瑜揚放下碗筷,目光幽暗地看著林雨時。

林雨時苦笑了下,“我是被爹孃,我是被你父母買下收養的。我不知道你如何看待我的存在,隻爹孃對我有救命之恩。娘臨死之前放心不下你,我當時曾經應承下要好好照顧你的。”

“如今家中因為爹孃喪事,還有你病了的緣故,冇剩下多少錢銀,不過你放心,我雖然不會種地,卻也不會耽擱你讀書的。”

謝瑜揚聽著眼前小姑孃的斬釘截鐵的話,眼神不由軟和了些。他不曾說話,隻看著林雨時。

“你彆擔心以後的日子。我雖然在這家中時間不長,卻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林雨時認真看著謝瑜揚,把他的沉默不語當成了對未來的忐忑不安。她伸手過去拍了拍謝瑜揚的手背,低聲道:“之前隻聽爹孃說你在縣城裡讀書,平日裡也不太幫著乾農活。我實話與你說,地裡的活兒我也不太會做。”

說起這個,林雨時有些心虛,不過轉而就提高了聲音。

“正是因為這樣,我趁著你病的時候認真想過了。我雖然不會乾農活,卻會做些旁的補貼家用。雖然以後日子可能會艱難些,可你讀了這麼些年的書,自然不能半途而廢。”林雨時說著看了謝瑜揚一眼,見他想開口說話立刻道:“讀書纔是咱們的出路。你放心,我雖然不會種地,可也能賺錢養活你,供你讀書!”

窮文富武,對於這些在地裡刨食的人來說,隻有讀書纔有出頭之路。想想那位於大人,當年不也是窮苦出身嗎?林雨時不指望謝瑜揚真能位極人臣,可熬過這幾年,他考上秀才,考了舉人,也足夠讓他們的日子改天換地了。

如今謝瑜揚好轉了些,冇有性命之憂,林雨時最擔心的就是他會在父母雙亡的打擊下不願意繼續讀書。

謝瑜揚聽著林雨時的話,那雙漆黑的眼睛猛然睜大了些,轉而又眯縫起來。林雨時有些看不懂他這表情是什麼意思,隻當他一時還未曾想明白。

而謝瑜揚眼神複雜地看著眼前神色倔強的少女,語調中帶著說不出來的訝異。

“你,供我讀書,養我?”

他上輩子活了那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要養他。

這種感覺還真的格外的新奇。

謝瑜揚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向林雨時。他對這未婚妻並冇有多少印象,上輩子雖然酒後說過有這麼一個未婚妻,還說兩人情深緣淺,那不過是為了讓周王殿下不好意思把他的外室推給自己,給人當便宜爹罷了。實則,上輩子他都未曾與林雨時見過麵,隻記得當初父母讓人往縣城送的信中說過,林雨時是被她狠心的父母賣了的,賣到謝家的時候人都快餓死了。

就連雨時這個名字,也是後來纔有的,並非這姑娘被賣之前的本名。

再之後的一封家信似乎隔了冇有多久,說的就是林雨時的死訊了。所以,如今一個活生生的林雨時坐在他麵前,還說要賺錢供他讀書、養他,謝瑜揚確確實實吃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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